锦绣家族秘密:父亲阴沉妹妹暗藏玄机,真相令人震惊的反转
大家都说我的命运不错。
父亲身居高官,母亲则出身显赫望族。
两位兄长都在朝中任职,三位姐姐则都出嫁高门。
我从小就穿着华丽的衣裳,享用美味的佳肴。
即使是随意玩弄的小物件,也能让普通百姓过上半辈子的衣食生活。
然而,他人只会看到我似锦般的命运。
其实大事也有它们的艰难之处。
在这华丽的锦屏绣帐之中,到处都暗藏着算计,金杯玉筷之间,时不时流露出杀意。
一不小心,就可能跌入深渊。
01
我出生于陇上的著名家族孔氏,排行第四,名字叫仪贞。
他的父親身為當朝的宰相,受到皇上的高度重視與信賴。
母亲薛氏是正室,育有六个孩子,其中包括两个儿子和四个女儿。
孔氏的家规曾说道:“家庭教育的要求,比法律还要严格。”
孔氏的女子从三岁开始启蒙学习六艺。
六艺之外,琴、棋、书、画以及枕席等技艺,都是一般闺秀所需,通常要提前学习三年。
父亲非常重视嫡子的地位,早年便将两位兄长亲自抚养在身边悉心教育。
在所有的嫡出女儿中,只有长姐如章最为受到重视。
在重阳节时,咸王府送来了一对和田玉的壁挂作为礼物。
父親在眾人面前囑咐母親,務必要更加用心地教育大姐。
在两人闲聊时,父亲提到:“咸王昨天在皇上面前获得了对双龙佩。”
我茫然地注视着对面相视而笑的父母,完全不明白那对玉璧所代表的含义。
我只记得这位咸王殿下,是圣上南巡时唯一带在身边的皇子。
走出花厅,看到二姐姐襄慧静静倚靠在回廊上。
她手持团扇轻轻晃动,看到我走出来,杏仁般的双眸中已浮现出另一种神情。
「四妹妹终于出来了,姐姐等得腿都快软了。」
她温柔地握住我的手。
刚刚听嬷嬷提到,那玉璧上的蟠螭纹样,跟太庙的祭器几乎一模一样。
「我们这位大姐,真的是运气极佳。」
我察觉到我面露疑惑之色,二姐轻抚团扇,微微遮掩住朱红的双唇。
「算了,我跟你讲这些有什么意义,这太阳晒得人脑袋发昏。四妹,要不要陪我去采一些木樨?稍后让厨房给你蒸桂花糕。」
她一直都是这样,话语中蕴含着微妙的智慧,却又恰到好处地控制着。
她的想法让人难以捉摸。
02
暮春之际,紫藤花竞相开放,正值繁盛之时。
姐姐在花架下邂逅了薛家的表哥。
这位虽然出身平凡,却拥有清秀的容貌,因为多次科举未能成功,只好在府衙里负责一些花木的修剪和维护等杂务。
长姐似乎被什么迷住了,竟然把一方绣有「结发同心」的汗巾收下,天天小心翼翼地藏在身边。
自那以后,她总是以带我去放风筝为名,前往偏园。
她把纸鸢放飞到了天空,然后称自己感到疲倦,让我一个人去采花玩耍,而她自己则前往西北角的小亭子休息。
那天的偏园显得格外宁静,我正踮起脚来收纸鸢的线。
忽然在太湖石旁,掠过一缕石青色的锦袍。
父亲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,脸色阴沉得像铁一样。
出乎意料的是,他身边没有一群的宾客和仆人在陪伴。
何总管与两名侍从低头站立在三步之外,宛如三尊静谧的木制雕像。
我手中的线轴突然掉落在地,父亲的目光犀利地射向我。
我匆匆低头一看,却发现小轩的湘妃竹屏轻轻摇曳着,隐约可以看到大姐与那书生握手对视的轮廓。
紫藤花轻轻飘落,几瓣恰好落在父亲的皂靴旁,被他踩进泥土里。
当小厮将薛秀才拖出时,他的脸色已经完全变得暗淡无光。
姐姐终于挺直了背脊,首次违抗了父亲的意愿。
「女儿宁愿自由飞翔,不愿被金笼束缚……」
“真是搞笑!”父亲并没有生气,反而笑了。
「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超越权力的宁静之地吗?」
「如果今天你失去了宰相千金这个称号,明天你就会领悟到,没有权力庇护的真心,终究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!」
长姐正想开口,但父亲却突然抬手打断了她。
「既然圣贤之书无法打动你这颗痴心,那就让世间的经历来给你点启示吧。」
那晚,姐姐被绑起双手双脚,塞进青色的轿子,送往了那座庄园。
母亲招呼剩下的四个姐妹走到她面前,缓缓地用金色剪刀修整着花盆中的珍贵海棠。
「你们知道为何世家的女儿必须学习琴棋书画吗?」
“并不是要你们追求那种高雅的风趣。”
“你们需要明白,世上最美丽的风景,往往隐藏着最无情的选择。”
她突然抬起头,径直扫视了我们四人一遍。
「相府的姑娘可以恋爱,但必须是在华丽的锦帐之中,且需符合门第的匹配。」
「你们能记住吗?」
几位姐妹恭敬地行礼答话。
不过一个多月,长姐便发来了信件。
信纸上布满了泪痕,每一个字都流露出深深的悔恨。
母親觀察完畢後,立即將其投入香爐中,火焰迅速升騰,化作翩翩起舞的黑色蝴蝶。
二姐恰到好处地递上绣帕,母亲接过后,似乎无意间说道。
“过完年后,你也该寻觅对象了,有心仪的男士吗?”
二姐依偎在母亲怀中,调皮地说道。
女儿虽然笨拙,但也明白《女戒》里提到的‘清净贞洁,守节整齐’。
「婚姻大事,自然应当由父母来做决定,女儿只希望能够在父母身边多奉献一些孝心。」
虽然次姊未及长姊那般风华绝世,但她的眼眉灵巧,待人接物也格外得体。
母亲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,将二姐紧抱在怀里,低声呢喃。
「三天后,咸王府将举行赏花宴,你跟我一起去吧。」
我明白,这是一种默契的交易。
这就是富裕家庭的样子。
每一句话和举动都蕴含着深刻的寓意,即使是母爱,也隐藏着诸多考量。
03
秋天的时候,姐姐终于被接回了家。
曾经那株艳丽夺目的长安锦,如今竟瘦至只剩一副骨架。
素色的长裙轻盈地悬挂在她的身上,微风一吹,仿佛随时都会将她带走。
她跪在光滑的白色方砖上进行叩首,额头的灰尘沾染上了却毫无察觉。
父亲端坐在太师椅上,曾经在审阅功课时常常抚须称赞的手,此时却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杯缘。
当第八次碰撞发生时,二姐走上前去帮忙扶起。
「父亲,所有的过错都是那薛秀才造成的,长姐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,请您宽恕她吧。」
她用一块丝绸面巾温柔地擦拭长姐的额头。
“姐姐真是太执着了,如果额头留下了伤疤,不仅会影响美貌,还会让人觉得我们家对女儿很苛刻。”
这番话使得前面的父亲和母亲面露不悦之色。
长姐顺势握紧了二姐的手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。
姐姐以后一定会与妹妹同心协力,孝顺父母。
从那时起,姐姐虽然重新回到闺房,但已难再获得父亲的认可。
因此,姐姐变得更加勤奋努力。
早晨临摹字帖,深夜翩翩起舞,正午时分审阅账目。
每当外出时,长安的孩子们都会满车投果,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那迷人的风采。
母亲参加宴会时,身边总是陪伴着两位美丽的女士。
大姐容貌出众,气质非凡;二姐聪明伶俐,体贴入微。
她的眼神闪烁间,便能轻声吟诵诗句;她的简短话语,亦能迅速化解场面的尴尬。
我隐约感觉到,当两人并肩走时,衣袖相碰的那一瞬间,似乎暗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较劲。
腊月时分,宫中举办了赏梅宴会。
两位姐姐携父母一同进入皇宫。
乐师开始演奏《霓裳羽衣曲》,只见长姐展现出宽大的衣袖,犹如惊鸿起舞,步伐轻盈如同踏月而行。
一曲结束后,整个座位都陷入了寂静,甚至连龙椅上的皇帝也忘记了饮酒。
皇上轻抚着拇指上的玉扳指,沉思片刻才开口说道:
「孔卿的女儿养得真好,让我觉得自己这几位侍女都显得平凡无趣。」
父親聽聞後立刻起身,跪下表示敬意。
「臣感到十分惶恐。」
“公主们宛如贵族之花,犹如天空中璀璨的明月,而我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,怎敢与日月争辉?”
皇帝心情大好,立即赐予御酒,并向长姐询问。
「你的名字是什麼?」
“微臣的女儿名叫如章。”
「字章太过刚强,朕欣赏你那舞姿飘逸,‘翩翩’二字,你是否喜欢?」
长姐在三日内便获得了圣上的赐名,随后相府接到了封妃的圣旨。
长姐跪着接收圣旨,表达感激之情时,宛如莺鸟啼鸣,隐隐带着一丝羞涩。
我在背后注视着宣旨太监手中的拂尘逐渐远去,忽然想起那年在西北的小轩,长姐也曾如此挺直腰板,跪在地上。
当年的一跪,让少女的真心破碎。
如今这一次跪拜,换来的是辉煌的未来。
二姐走上前来,轻轻握住我的手,满面笑意地行了一礼。
「恭喜姐姐获得圣上的宠爱,这真是我们孔家莫大的荣耀。」
长姐嘴角带着微笑,眼中却透出一丝冷漠。
「二妹最近对我照顾得很周到,不过要小心,聪明反而可能会导致误解。」
二姐没有生气,微笑着将大姐鬓边的一缕头发拨开,别到耳后。
姐姐开玩笑地说:“以后妹妹还得依赖你多多关照呢。”
她笑得颇为得意,仿佛胜利已经到手。
在孔家两个合适年龄、门当户对的嫡女中,总得有一人被送往皇宫。
君子在做事时,注重计划和筹划的开始。
二姐坚信父亲关于朝廷权力制衡的策略。
成为宫中的妃子,需要在皇帝面前埋下一个秘密的伏笔;而与咸王联姻,则是为未来的安排铺好道路。
因此,无论局势如何变化,孔家都能够稳固其地位。
圣上正值盛年,但已接近四十,进入宫中只能成为妃子或妾侍。
二姐心心念念的,是成为咸王妃的梦想。
04
长姐即将入宫的前夜,父亲携带孔氏正脉家族成员在祠堂中祭拜祖先和天地。
在摇曳的烛光中,昔日的父女如今已分为君臣。
父親手持玉笏,恭恭敬敬地跪拜,行三叩九拜的禮儀絲毫不差。
长姐急忙想要扶起父亲,然而父亲却严肃地说道:“礼节是不能丢弃的。”
这一周,礼拜的是天家的威严,同时也是为了让她懂得——
从今往后,亲情都要为权力让步。
寅时即将来临,母亲亲手为大姐梳妆。
十二份银票被分别封存,其中最大的一份藏在贴身携带的荷包中,而细碎的银子则隐藏在侍女帕角的暗袋内。
父亲递给我一个紫檀木制的箱子,里面静静地放着一枚羊脂玉印。
从今往后,宫中那八十六处暗哨,全由娘娘您来指挥调遣。
大哥哥递出了名片,上面写道:「这位女士擅长治疗带下症,已经在太医院注册。」
二哥递过来地契说道:「长安最热闹的三条街道,全部为娘娘准备好了。」
在我与三姐还未完婚之前,就已经准备了随身携带的玉佩和荷包。
这块玉是温润的,荷包里缝着宝贵的舒心香料。
二姐是最后一个走上前的。
她手握着金线制成的孔雀毛皮,羽衣在烛光下散发出绚丽的色彩,每一针都蕴藏着她的深情。
妹妹技艺拙劣,只希望姐姐能够穿上她的衣服,就像凤凰展翅高飞,振翅翙翙。
话音刚落,一滴泪水恰好滑落在孔雀的眼睛上。
我还记得小时候学习刺梅,总是绣不好。大姐握着我的手,一针一线地教我。
长姐的微笑瞬间凝固。
再次抬头时,那种疼痛仿佛来自至亲的算计,占据了七分。
剩下的三分钟,让我想起了那年上元节。二姐在那时为了保护她,挡下了滚烫的灯油,她的手臂上因此留下了一道淡淡的伤疤。
宫内的冲突常常在无声中萌芽,默默无闻地结束,没有任何血腥的迹象。
此刻我終於明白了,孔雀裘上的每一絲金線都蘊藏著無法言喻、模糊難辨的情感。
三分用心,七分真诚。
就如同那年在紫藤架下,她亲手将长姐推入深渊,之后又藏在假山后面悄然落泪,湿透了袖子。
长姐在宫中待了一年,接着过了一年,二姐的婚事也随之敲定。
在桂花飘香的季节,母亲轻声握着二姐的手。
「冯家虽然不是显赫望族,但他们确实有军功背景,家风也清白正直,将来一定不会对你薄待。」
轻车都尉的称号虽然听起来是正三品的官位,但实际上只是个虚名而已。
二姐的脸上不再挂着平常的笑容。
居然失去了仪态,脱口而出说了出来。
“这是……是容妃娘娘的意思吗?”
母亲听后,严厉地说道。
「娘娘身在深宫中侍奉,哪会去理会那些繁琐的小事!」
「那么...父亲的计划发生了变化?咸王那边的情况如何?」
母亲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漠。
「干咸王为何如此?既然孔家已经有了位娘娘,理应懂得保持距离。」
05
二姐的脸色一下变得蒼白,終於懂得父親這一步棋的深意所在。
庙堂的制衡从来不是两面讨好,而是在考虑时局之后做出的冒险决策。
咸王再度获得了圣心,但最终仍然是龙椅上那位的棋子。
真正聪明的人,始终只会选择有把握的一方。
这一步,旨在让陛下彻底领会。
孔氏的女儿宁愿嫁给一个虚名的爵位,也绝不参与储位的争夺。
二姐依然未能放弃,踉踉跄跄地追问。
「既然父亲已经决定忠于圣上,为什么还要与咸王府保持联系呢?」
母亲悠然自得地转动着她手腕上的那对羊脂玉手镯。
「傻孩子,参加宴会和欣赏花卉,这本是世家之间常见的社交方式。」
「咸王举办宴会,朝中各位显贵纷纷到场,如果孔府不去,反而显得过于做作。」
在母亲几乎毫不掩饰地表达之后,二姐猛然领悟了其中的意思。
当年父亲曾叮嘱母亲要紧密培养长姐,不过那只不过是用来试探哪个女儿更符合皇家的要求。
父亲关心的是在权力的诱惑面前,谁能够坚守自己的职责,谁又能隐忍自己的才能。
大姐的痴心早已被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,而二姐的心计也被看得透彻。
「作为长姐,我本该是入宫的人,失德的却是她!」
母亲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,随后作出了回答。
“世间有三种智慧:下等智慧是精于算计,中等智慧是隐忍待时,而上等智慧则是让他人误认为你愚笨。”
此刻,二姐的身体已开始剧烈地发抖。
我急忙上前扶住她,轻轻在她的腕部按了一下。
「姐姐你这是高兴得糊涂了吗?赶紧感谢一下。」
二姐向我投来了一瞥,目光深邃。
尽管心中满是不甘,但此时却只能化作失落。
父亲早已洞察,她天资过于聪颖,锋芒毕露。
如果进入宫中,难免会擅自决定。
尽管长姐外表纯真,她其实最善于把握时机和判断形势。
父亲以及皇上所重视的,从来都不是那个最杰出的人。
而是,最为合适的棋子。
人们都走後,只有母親一人留在我身旁。
她端起越窑秘色瓷茶盏,伴随着袅袅茶烟,温柔的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审视。
「你是否会认为母亲心肠狠毒?」
我低头注视着裙摆上银线绣出的缠枝图案,片刻后抬起头,望向窗外经过精心修剪的魏紫花。
世间万物皆需付出代价,纵使牡丹再美丽,若没有园丁的修剪,也只不过是街边的杂草而已。
母亲微微点头,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神情。
「没错。虽然你个子不高,但思维非常敏捷,这正是你的优势所在。」
“只是……”她突然停下,语气中透出一丝寒意。
「女儿家家的心,终究是冷了几分。」
06
窗外风轻轻吹过,将牡丹花瓣卷起,扑打在窗纱上。
那年春天,我曾亲眼目睹二姐的仆人牵着薛秀才经过回廊的场景。
长姐的风筝线恰好缠绕在花枝上,刚好被薛秀才捡到,他一边捡起线,一边吟诵着她最喜爱的诗句走近。
我合上书本,目光落在二姐身后隐匿于假山中的身影,她的指尖紧握着帕子,绞得牢牢的。
二姐的算计,实际上是想让父亲对大姐产生失望,从而借机加入这场棋局。
我心里明白得很清楚,但从未公开宣扬过。
如果不是担心姐姐真的会陷进去。
我连在用餐时那句看似随意的“姐姐最近闲着,常常带我去放风筝”都说不出口。
从一切开始的那一刻起,我就以旁观者的身份默默观察。
就在这一刻,我已经无法辨别。
那一年春天,究竟是我所说的真心话传到了父母耳中,还是他们早已知晓,静观其变。
母亲淡淡一笑,仿佛洞悉了我的内心想法。
“你父亲常常提到,下棋时要懂得适时舍弃棋子以争取先机。”
「有时表面上似乎只是在争取一步,实际上却是在为十步之后的致命一击做准备。」
她轻轻拨去我耳边倒映不出真实的碎发,语气温柔而细致。
「这个世界的复杂与简单,无法用几句话来解释。过于清晰的洞察,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。」
我又怎会不知道呢?
在这座深邃的宅院中,愚笨之人是无法立足的。
在理性地评估每一步的得失时,难道不也是一种冷酷吗?
「你知道今天为何我特别要留下你吗?」
她想要开口,但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,随后将我搂入怀中,在我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“孔”字。
「你要明白,正因为你们是孔家的姑娘,才会让相爷如此用心良苦地策划。」
我闻到母亲身上那淡淡的茉莉香气,声音轻柔得仿佛在哄我入睡。
「在我的几个女儿中,你最像你的父亲。」
「你必须明白,真正的世家之道,不在于眼前的得失,而在于能够世世代代传承下去。」
窗外暮钟敲响,屋檐下的栖鸟欢鸣。
多年后,当我身披霞帔,远嫁必州时,我才恍若明白。
父亲下棋的手,早已为大家规划好了命运的轨迹。
在二姐出嫁的当日,容妃娘娘特意请求皇上恩赐,授予她诰命夫人的头衔。
既维护了孔家的尊严,又不会让冯家的虚荣显得过于寒微。
我注视着二姐身披凤冠霞帔,嘴角扬起一抹恰如其分的微笑。
然而,那双常常能言善辩的杏眼中,却透着无法化解的寒意。
在这场与姐姐的较量中,她最终彻底失败。
最开始,两位哥哥心中十分担忧,甚至每月派遣心腹前往冯府打探情况。
直到一年后,二姐生下了男孩的好消息传来,他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随着岁月流逝,二姐眼中的光芒逐渐减弱。
回府过端午时,我竟然看到她亲手为冯将军拭去汗水,脸上满是温柔的神情。
更让人意外的是,她主动请求母亲下次进宫时带上她,希望能够向容妃娘娘行个礼。
此时此刻,她正为怀里的小儿子绣制虎头帽,这一幕展现出她前所未有的温柔与细腻。
母亲听后,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。
母女相觑一笑,心意已然无需言表。
我无法确定二姐是已经明白了,还是选择把不满隐藏得更深更久。
没关系了。
棋盘上的棋子,或是回到原位,或是被淘汰。
显而易见,她做出了前者的抉择。
07
如今我已年满十三岁,常常陪伴母亲左右,与三姐云竹一同参加各府的宴会往来。
近日参加宴会时,我注意到一直喜欢素净打扮的三姐,今天竟然在装扮上多了几分心思。
白玉簪被替换成了镀金步摇,珍珠耳环则变成了点翠滴珠。
在夏日的赏荷盛会上,她的发髻中饰有一支显眼的梅花钗,格外引人注目。
在柳树的阴影下,聚会中满是才俊。
花令时光飞逝。
只见督查院的梅佥在七步之间作出诗篇,赢得了全场的欢呼。
我发现三姐握扇的手微微颤抖,尽管拼命试图掩饰,但眼中那份深藏的爱慕之情依然难以掩饰。
也没有错过梅佥饮酒时那若隐若现的炙热目光。
在回家的马车上,母亲轻轻敲打着窗边,突然问道:
“这枚梅花簪子,是刚制作的吗?”
三姐轻轻点头应答,耳尖略带一抹淡淡的羞涩红晕。
我注意到母亲轻微地皱了皱眉,那个晚上我就去了父亲的书房。
仅仅半年时间,父亲已为三姐安排了婚事。
樊家世代荣华,现任家主担任翰林院侍读学士,是个诗书传家的理想归宿。
母亲握住三姐的手,将一对翡翠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。
「你最钟情于书籍,樊家典藏了万卷藏书,未来在红袖烛光下夜读,难道不是一种风雅吗?」
三姐伏在白玉制成的铺地上,额头轻触地面时,发间那枝梅花形的银簪微微摇曳。
当她起身的时候,身体略显不稳,我立刻上前扶助,却意外触碰到了她指甲所压入的肌肤。
母亲从妆台上取出一枚崭新的金凤步摇,替换掉三姐发髻中的梅花簪。
「这根发簪旧了,是时候换掉它了。」
二姐垂着眼睛,看着母亲随意将那支簪子赏给了仆人。
在母亲的责备下,三姐低声回应。
她在转身的瞬间,不小心踩到了门槛,差点摔倒。
婚期定于明年秋天,但三姐已经病了一整个季度。
听雪轩里,药香绵绵萦绕一整天,珍稀的药材仿佛流水般不断供应,却无法驱散她眉宇间的忧愁。
当我去问候母亲时,她正凝视着窗外纷飞的梧桐叶,声音中透着几分少见的疲惫。
「去跟竹儿说说吧。」
「如果……实在没有用处,那就送去西郊的别苑疗养吧。」
我察觉母亲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,但那转瞬间被坚定的神色所取代。
作为母亲的终极慈爱,也是最后一次考验。
08
我没有让婢女通知,直接前往三姐的听雪轩。
打开门,三姐身穿素色外套,正专注地凝视着一幅画作。
在柳树的阴影下,青衣飘动,迎风而立。
尽管只有一个身影,却展现出难以掩饰的清新气质。
正是在曲江边吟诗的梅掌院。
我低声呼唤着她:“三姐……”
她急忙把画轴收起来,脸色苍白,眼中闪现出一丝不安。
我看到她那消瘦的脸庞,心中不禁一阵酸楚。
「如果继续这样生病,伤害到自己该怎么办呢?」
三姐突然笑了,宛如碎冰落在洁白的玉盘上。
「对他们而言,耽误结婚时间才是最严重的错误。」
她提到的人,自然是指她的父母。
我没有回应,只是表达。
「听说梅大人不久将迎娶安乐公主。」
画轴啪的一声摔落在地,三姐勉强挤出一丝冷笑。
「朝廷的事务,与我这个深闺女子有什么关系呢?」
我捡起画卷,问道:“三姐,你可知道为何父亲没有把你嫁给梅家?”
只不过是觉得梅家的背景太过平凡,不配与相府的千金相提并论。
「我们这些女儿不过是被市场所消费的商品,嫁给谁又有什么不同呢。」
三姐抬起头,犹如史书中那些为了理想英勇赴死的文人。
“你尽管回去报告,如果我能活到出嫁的那一天,肯定不会让孔家的名声受损。”
我叹了一口气说:“你想错了。”
「正因为父亲深知梅掌院的才能非凡,所以更加不应与她联姻。」
梅掌院在督查院工作,父亲则担任宰辅。如果与天子的亲近之人联姻,上层会有何看法呢?
「贵妃刚刚生下小皇子,众多目光都聚焦在孔氏身上,稍有差池,便可能陷入无尽的祸患。」
三姐突然间猛烈地咳嗽起来。
「你们……咳咳……眼里尽是算计,难道就不能放一点真情在其中?」
“算计?”我轻蔑一笑。
「难道你认为父亲的高位是凭借阿谀奉承获取的吗?」
“去年黄河发生洪水,父亲捐出了家产的一半用于赈灾;而今年春天北疆遭遇严重干旱,父亲则不顾反对意见,决定开仓放粮。”
我向前迈进了一步。
要不是他擅长谋划,千万受难的百姓早已变成饿死的尸体;要不是他善于权衡取舍,今天倒下的就该是孔氏三百七十口人!
三姐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滑落,带着哽咽之声。
「如果上天给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,我宁愿放弃这奢华的生活,成为一个穿着朴素的普通女子,与心爱的人共享简单的饮食,安然度过一生。」
我听到这话后露出一抹冷笑,语调也变得不由自主地刺耳起来。
「三姐所说的平民生活,难道是要成为那些在市井中讨生活的妇女,为了微薄的收入争执不休?还是要成为田间的农妇,面对干旱无奈地看着孩子饿死?」
「你每天饮用的人参汤和所用的雪蛤膏,哪一样不是父亲在这其中精心安排的结果?如果不是这些安排,如今的你恐怕连最简单的饮食都难以维持!」
三姐踉踉跄跄地退后,背部紧贴着冰冷的墙壁。
我伸手为她擦去泪水,却意识到自己也泪如雨下。
「我们自出生起便承载着孔氏的印记,而我们的情感与生命,在孔氏三百多条性命面前,显得微不足道。」
三姐轻轻地坐在地上,头上的珠钗跌落,发出的清脆声响在青砖上回荡。
我跪下来,温柔地搂住她颤抖的肩膀。
我们紧紧相拥,泪水流淌,但彼此心中都明白——
此刻的悲痛,是对自己早已被安排好的生活的感慨。
同样感到庆幸的是,能够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所给予的庇护之下。
09
心中的忧结终于释怀了,三姐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康复。
到了出嫁的那一天,十里红妆让长安的人都羡慕不已。
樊家虽然规矩严格,但樊公子却是个懂得体恤他人的人,即便三姐接连产下两个女儿,他仍然坚持不娶妾室。
在长安,娶妻就该娶孔家女迅速成为众多年轻人的共识,甚至孔府的丫鬟在订婚时也比普通官家小姐更受欢迎。
母亲对我的指导变得越来越严格,逐渐将府中的中馈事务交由我负责。
这一天,南安太妃去世的消息传来,母亲故意要考验我。
「不如送一套金丝楠木制作的佛经给太妃,以示她生前对佛教的虔诚。」
我摇头。
「太妃在年轻时常随夫君出征,最是厌烦这些虚情假意的礼节。不如送一套干净的铠甲和兵器,供奉在灵前,更显真心。」
母亲的眼中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,随即又问道。
「下个月李尚书的女儿将远嫁徊州,是否需要请贵妃娘娘给予一些体面的礼遇?」
我闭嘴不说话,只是给了青莲一个眼神。
那女孩立刻领会了意思,恭敬地行了一礼。
「奴婢斗胆提议,娘娘若是给予过多赏赐,恐怕会让人有话可说。不如让夫人出马,送上一套妆奁,既合礼数,又能维护体面。」
母亲轻拍着手掌,面带微笑。
「好样的!主人聪明,奴才懂事,这才是真正的风范。」
「你这小姑娘想要什么奖励?」
青莲谦逊地垂头表示不敢当。
「奴婢不过是跟随小姐耳濡目染,怎敢奢求赏赐。」
母亲轻轻转动手腕上的玉镯,随手拔下一只簪子递给青莲。
「你非常懂得分寸,未来会有好运降临。」
三个月后,当大哥哥将青莲嫁给了来自顷州的商人时。
我终于理解了母亲话语中的深层含义。
嫁给富有的商人做正妻,这难道不是一种幸运吗?
总比当个仆人要强。
青莲前来向我行礼,表情平静,没有任何即将掌权的喜悦之情。
我有意地提问。
「你今年跟了我有多久了?」
她微微鞠躬道:“回姑娘的话,自从姑娘出生那天起,我就一直在您身边侍奉,算起来已经整整十四年五个月了。”
我懒散地靠在椅子上,目光投向她那恭敬的表情,便轻声说道。
「温氏已经向你提亲,我的兄长也已答应。从今往后,你就是温家的主母,不必再行繁文缛节。」
她听到这个消息后,立刻跪倒在地,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请求。
奴婢已在您身边服侍多年,深知不敢逾越底线,只希望姑娘能收回命令,恩准奴婢继续侍奉在您身旁。
「迷糊。」
当少奶奶还不如做个丫鬟?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伺候你。
她频频下跪,发间的银簪撞击在砖石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小姐对我格外宽厚,吃的用的无一不是讲究,比一般人家的女儿还要奢华些。”
「奴婢宁可将头发绞起来做姑子,也不愿离开姑娘去伺候那些可恶的男人。」
额头轻触白玉砖面,发出连续的敲击声。
嗯,是个懂得大局的人。
我略微帮了一把。
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我曾透过屏风见过温家的郎君,他长得真不错。而你常年在你父亲身边做事,依我看,你和温家的人倒是挺般配的。”
青莲是孔府的家生子,父母均在府中担任管理职务。
她从小和我在一起,做事情总是非常周到。
我大哥的打算,我略知一二。
姻亲关系越紧密,孔氏的基础就越牢固。
既然她如此忠诚,我也愿意让她风光些。告诉母亲后,我便认她为义妹。
我又从我的化妆盒里拿出一些东西,作为赠予她的妆品。
在她出嫁的那天,我亲自前往侧门为她送行,目送她身着凤冠霞帔步入花轿。
突然想起我八岁时,她为摘那朵并蒂莲而跌入池塘。
她将莲花高高抬起,脸上带着湿润的笑容。
「小姐,今年的第一朵并蒂莲,我为您采来了。」
在这个世界上,女人最终无法逃避迁移与变迁的宿命。
如今这朵莲花,终将移植到他人的池塘中。
10
在我十八岁的时候,我的婚姻大事也已经敲定。
令人震惊的是,父亲竟然将我许配给了居住在必州偏远地区的怀义侯徐氏。
在长安的世家眼中,一个衰落的州侯与寒门几乎没有区别。
母亲托人告诉我三个姐妹出嫁的事,这次反倒是父亲亲自让我去书房。
在书房里,父亲正专注地盯着一幅尚未上色的画布。
我静静地等待着,直到十五分钟后父亲才转过身来。
「在我所有的女儿中,只有你最像我。」
我默默不语,任凭他打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过了一会儿,他摇了摇头,语气中透着一丝叹息。
「如果你是个男孩,肯定能够有所成就。」
我抬起头,凝视着那块洁白的画布。
“尽管女儿身处闺房,但她却懂得宽广的胸怀,绝不会局限于狭隘之地。”
父亲眼中突然一亮,随即开怀大笑起来。
真是我的女儿,太棒了!
笑声逐渐消散,他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。
「必州虽然偏僻,但与长安相比并不显得高贵。如果你不想去的话……」
「不行。」我插嘴说。
「既然女儿享受了丰裕的生活,就应承担起维护家族的义务。」
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,手指轻轻抚摸着拇指上的玉质指环,缓缓表达出其中的深意。
“陛下今年要整治世家权势,我不得不先忍痛割舍一部分。”
父亲双眼紧闭,语调中带着几分疲惫的感觉。
“身为父亲在朝中服务三十年,深知当鸟儿飞尽之时,良弓必定要收起。”
他睁开眼睛问道:“你明白了吗?”
我心中一震。
突然回想起五年前,那时母亲和我交谈中,似乎有话欲言又止的神色。
或许从那时开始,父亲就心生让我嫁到乡下的打算。
必州地处偏僻,但却是重要的水路交通枢纽。
怀义侯统领着五千精锐士兵,既低调又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实力。
如果未来贵妃的儿子想要一较高下,怀义侯必定会成为他坚实的后盾。
如果今天没有揭示这份苦心,我可能永远无法理解。
走出书房,我来到了母亲的院子,她正忙着梳理我的嫁妆清单。
当我走进来的时候,她一贯优雅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悲伤。
「等你出嫁,这个院子就真的冷清了。」
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敲击在桌面上,发出悦耳的声响。
就在章进宫的前夜,他在祠堂静静地站了半夜。
「襄慧回门的那天,他放纵自己,喝得酩酊大醉。」
在云竹重病之际,他白天参与赈灾,夜里则亲自询问医生以调整治疗方案。
九州地区的贫寒子弟,他让人详细调查了他的家族三代的背景,最终才挑选出怀义侯……
母亲的声音依然庄严,但却隐隐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。
「别责怪你的父亲,他已经尽力为你们打算了。」
我伸手拥抱母亲,仿佛重新回到了小时候,她温柔地将我紧紧搂在怀中。
「女儿们都懂得。」
母亲温柔地依偎在我怀里,轻声啜泣着。
「你們都是從娘的身上掉落的肉,哪一個遭受痛苦,都像是在刺我的心一樣。」
在这一瞬间,她已不再是那个权威的相府主母,而只是一个即将送别女儿的母亲。
不过片刻,她轻轻一推我,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优雅神态。
在世家大族的棋局里,连爱的情感都必须如此隐秘。
将来,我也会像她一样,连悲伤都要有所节制。
11
婚礼安排在明年四月,正值牡丹花盛开的时节。
怀义侯亲自带着礼物来到长安提亲,真是显示了他的诚意。
我最终无法抑制内心的好奇,借着送茶的时机,悄悄从屏风后窥探这位将来的丈夫。
在花厅之中,坐着一位身着靛青色锦袍的端子,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茶盏,语音清脆如同玉石碰撞。
即使仅仅看见背影,心中的悬念已减轻了许多。
「四妹妹,觉得还合心意吗?」二哥哥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背后,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我的肩膀。
我急忙低下头,感到耳朵发热。
虽然作为闺阁女儿,她明白婚姻对于家族的重要性,但内心深处依然渴望能找到一个温文尔雅的良人。
徐家的聘礼不断增添,堆满了整个前院。
在阳光的照射下,朱漆礼盒散发出柔和的光辉。
管家高声朗读着金箔装饰的礼单,每念出一项,就有一个小厮过来查看。
這是一百年前來自必州的老人參,兩匣裝的珍品!
「十斤雪蛤膏。」
「一对青田石雕的如意——」
这些物品虽然不是长安时期流行的,但每一件都散发着古老而厚重的气息。
绿芍在我耳畔轻声私语。
「奴婢听说徐母不擅长料理,这次大概也是拿出了平日里珍藏的宝物。」
我轻轻点头:“确实花了些心思。”
我轻轻抚摸着那略显陈旧的锦缎纹路,意识到这些聘礼对徐氏来说,已经是他们全部的诚意。
礼的价值不在于形式的隆重,而在于内心的真诚。
毕竟说到财富和地位,哪个人能够与孔氏相提并论呢,尤其是在皇帝的权威之下。
既然是下嫁,我的嫁妆也是经过反复考虑的。
贵妃所赐的珍品仅选择其中的两三件,这样既保全了孔氏的体面,又不会显得过于奢华张扬。
青莲出嫁后,我身边就只留下了绿芍这个贴身侍女。
我将雪玫晋升为一等丫鬟,跟随我一同嫁过去。
在出发前三天,我将陪嫁的三十六名奴仆全部召集到了花厅。
在我身旁,雪玫和绿芍分别站在左右,众人都屏住呼吸,低下了头。
「大家都抬起头来。」
我逐一观察了这些人,厨房里忙碌的李嬷嬷,以及在外院跑腿的阿贵。
前往那里,他们将是我最值得依赖的助手。
我掌击一声,随即有仆人端着托盘鱼贯而入。
我抬起手轻轻整理了一下鬓角,绿芍向前迈出一步。
「四姑娘對我們很照顧,除了在公中分獎銀外,每人還額外賞給百兩體己。」
每当叫来一位,我都会亲自把银子递到他们手里。
「李嬷嬷,你的孙子已被送入孔氏家族学校,將來若有所成,定會得到重用。」
「阿贵,昨日的太医已经为你母亲开了处方,无论是哪种药物,只要能让她康复就是好事。」
大家纷纷接过那些银子,随后齐齐跪拜在地,向我表达敬意。
我握着手帕,笑容愈加亲切。
「你们都是出身于相府的体面人物,应当知道什么是该做的,什么是不该做的。」
「如果表现出色,未来必定会光明灿烂……」
如果表现不佳,我也有办法对付你们。
未说出口的话让在场的众人都感到一阵寒意。
领导者对部下的管理,就像训练马匹一样,施恩时也应掌握好度。
稍微增加就是施加压力,稍微减少则显得怠慢。
既要让人尝到甜头,也不能放松对他的约束。
我由衷地欣赏着他们既敬又畏的神色,心知我这番恩泽与威胁已经见效。
窗外的夕阳渐渐西下,映照出众人拉长的身影。
从现在开始,这些人的财富与生命将与我的未来紧密相连。
12
出嫁那天,皇上派遣金卫全程护送,整个城市的贵族纷纷前来祝贺。
我明白,这是皇帝在向世家大族传达信号——
懂得适应时势的人,将会迎来美好的未来。
父親身披紫袍玉帶,站在階前,依然是那位威名赫赫的當朝宰相。
唯有在我敬茶的时刻,才注意到袖下那双轻微颤抖的手。
当母亲为我插上九凤金钗时,鎏金护甲经历了三次的调整才终于对齐了我的发髻。
二姐瞬间握住了母亲的手,三姐静静地将手帕递上。三人就在镜前将双手叠放在一起,彼此心照不宣,没有一句话。
在正厅中,我靠在哥哥宽大的背上。
在盖头落下之前,我对孔氏的牌匾进行了最后的凝视。
透过晨光,我看到父亲站在廊柱一旁,光线将他的身影分割成明亮与阴影两部分。
突然回想起这些年,二姐算计得如此狠辣,三姐摔药时显得十分果断,父亲在将长姐发配时的冷酷无情,还有母亲想把三姐送往别苑时的严厉。
在不断冲突的表象之下,血缘终究是割舍不断的牵绊。
「抬轿——」
随着礼官的长喝声响起,轿子平稳地被人抬了起来。
从此刻开始,孔氏女子便成为了徐家的妻子。
我人生的旅程,才刚刚启程。
从长安到必州的旅程耗时一个月,途中颇为波折,前半段走的是官道,后半段则选择了水路。
一到港口,徐家已经准备了十几只画舫在等候。
最前面那艘装饰华丽的船,船头金色的喜字牌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让人目眩神迷。
我从小生活在深闺之中,未曾经历过这样的痛苦,刚上船不到半天就已经晕吐不已。
当抵达必州水域时,人已显得消瘦不少,原本合适的嫁衣竟然多出了一个手指的宽度。
当船即将启航时,绿芍帮我再次整理妆容。
盖头一落,岸边瞬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。
正要上轿时,突然听见一位老妇人走上前来阻止。
夫人,请您稍等,根据必州的传统习俗,外来嫁入的人必须经过火盆,才能驱除晦气。
她盖头下,我注意到脚下的盆里火焰旺盛,里面还放着一把剪刀。
旁观者低声议论,虽然我看不见他们的面容,但我明白这样的行为不怀好意。
明显是在试图给我施加压力。
我轻轻笑着挡住了那些准备开口的绿芍。
「果然如此规矩。」
我优雅地扶起裙角,轻松迈步而过,炽热的火焰仿佛在舔舐着裙边,珍珠项链顿时失去了往日的光彩。
喜庆的轿子沿着长街行进,前方早已有乐队在演奏,街道两旁的百姓争相捡取喜钱,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吉祥的话语。
经过了半个多时辰,喜轿终于稳稳地着陆。
轿帘被掀起,一只优雅的手伸向我。
「夫人一路辛苦,旅途劳累。」
温和的声音响起,正是怀义侯徐诏安。
我伸出手,让他逐步引导我走向大厅。
喜帷低垂,我和他肩并肩站立,在礼官的引导下行三跪九叩的礼仪。
我在喜房等候到深夜三更,终于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。
沉香的香气与淡淡的酒味交织,缓缓飘散进内室。
徐诏安的嗓音中透着一丝微醺的沙哑感。
「让夫人久等了。」可以改写为「请您稍等,夫人。」
玉如意揭开盖头的瞬间,烛光猛然一闪。
映入眼中的是一对剑眉星目的眼睛,里面闪烁着微醺的神情。
我轻声唤他:「侯爷……」说完后,垂下目光,耳根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。
他的脸色微微一变,突然俯身靠近,带着酒香的气息拂过我的耳边。
“在家时,夫人只需唤我安好即可。”
窗外突然响起孩子们的欢笑声。
徐诏安瞥了一眼窗框,露出了略带无奈的笑容。
「必州的风土人情十分质朴,真让夫人见笑了。」
当合卺酒送入口中的那一刻,红烛突然绽放出一个火花,伴随着“噼啪”的声响回荡在宁静的新房里。
礼仪完成后,屋内的仆人们依次离开。
我任由徐诏安取下我发间最后那一支金钗。
当他看到头发垂落的刹那,手指自然地穿入发间。
我能感受到他掌中的炙热,似火般烫得我的后颈发疼。
红色的帷帐不知何时已然垂落,将我们包裹在一片朦胧而温暖的暗影之中。
远方更漏的声音此起彼伏,却无法掩盖彼此愈发沉重的呼吸声。
站在窗外偷偷观察的孩童早已离开,唯有那对象征吉祥的龙凤花烛还在幽幽燃烧……
13
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帘,我忍着全身的酸痛,缓缓坐起。
徐诏安温柔地搀扶着我,带着暖洋洋的气息轻拂在我的耳边。
「昨夜我冒失,给夫人带来了麻烦。」
我在他掌心轻轻一勾,打算站起身来,却被他牢牢抱住。
「母亲心疼你旅途辛苦,特别允许你明天再来拜访。」
我心里一阵沉重。
新娘拜见长辈应该在第二天,而续弦则要等到第三天才进行拜见。
昨日下船时的火盆,今天的故意拖延,徐氏的心意已显而易见。
「母亲的关怀,是我最大的恩赐。」
我轻抬眉梢,随即收回了手腕。
“在家时,母亲常常教导我们,勤劳的媳妇才能体现家族的气质。每天清晨卯时三刻,母亲院中的海棠花尚还沾着露珠,姐妹们早已在廊下等候了。”
徐诏安听到这话,微微一顿,紧握着我的手似乎有些僵硬。
我抢先召唤丫鬟,打断了他
还要说的话。
「今天天气不错,亲爱的,可以陪我一起去花园散步吗?」
我完全看穿了徐诏安眼中迅速掠过的那抹犹豫。
我心里暗自嘲笑。
原来这所谓的关心,不过只是与徐母共同演绎的一场戏而已。
如果我今天真的贪睡不起,明天就会听到关于新妇依宠而骄的流言蜚语。
我望着铜镜中绽放的优雅笑容。
在孔府内宅浸淫了十八年,让我懂得了如何将刀剑的锋芒转化为春风细雨。
昨夜在红烛下的那份美好情思,此时已随残烛的灰烬消散无踪。
一半都没有留下。
梳妆完成后,我故意放慢步伐,依偎在徐诏安的臂弯中,悠然行走。
那天,我让他带着新妇游览侯府的每一个角落,让众人都看到她精神抖擞、容光焕发的风采。
当我走到徐母居住的东苑时,开始试探性地询问。
“既然已经来到母亲的院子,是否该进去向她问安呢?”
徐诏安表示母亲在礼佛时不太方便。
我轻轻地点了点头,没有强求。
如果明天有人指责我对长辈不够尊重,今天府中所有的丫鬟和婢女都可以作证。
这一晚,徐诏显得格外热情。
我心中暗自窃笑,恐怕他们是想让我明天精神萎顿,迟到一会儿,好找茬。
晨曦初露,我努力让自己坐了起来。
徐诏安把我搂在怀里,试图劝我再多睡一会儿。
我微笑着将他推开:“早安,亲爱的,快起床吧。”
在菱花镜前,我轻轻拿起那根赐予的凤簪玩弄。
玉镯轻轻碰撞在檀木妆台上,发出两声微弱的响声。
铜镜映照出绿芍的眼眸微微闪动,素手已轻握凤簪,将其插入发髻之中。
雪玫及时送来了绛紫色的云纹外衣,正好符合我的心意。
打扮好后,徐诏安握住我的手,沿着回廊一路走去,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花厅。
15
花厅中,檀香弥漫。
徐母坐在主位上,手中的佛珠转动得飞快,目光如刀般犀利。
在右側,第四與第五族的男性長坐著。
左边站着大约十名妇女,低声观望着我。
我专注直视,和徐诏安并肩走了进去。
经过一个大礼拜,佛珠的转动声突然停了下来,过了一段时间才恢复。
「相府果然很有气势。」
徐母的声音中透着一种故意压抑的寒冷。
好像在暗示我今天打扮得有些过于华丽。
我微微一笑,轻轻拍了三下手掌。
陪嫁的丫鬟们迅速排成一列,捧着镀金的托盘走了进来。
南海的珊瑚、西域的琉璃、御窑的青瓷……
每一件都是珍贵的宝物。
“儿媳刚到,准备了些长安的时兴小物件,希望各位长辈不要嫌弃。”
只听得大厅里传来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。
这些在必州稀有的珍品,对我而言,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物件。
同样,在孔氏看来,他们所看待的朱紫侯府也不过是个破落的家族。
徐母侧眼瞧了瞧托盘,随即把话题转向了我的穿着。
「新娘在嫁后三天应该穿红色,你为何穿着紫色呢?」
我露出了困惑的神情。
「母亲的容貌。」
「原本计划穿上红色婚服。然而在婚礼当天,跨过火盆时,不小心烫坏了皇帝赐予的婚纱裙摆上的金线凤凰图案。」
儿媳觉得这个兆头不吉利,于是擅自换了颜色。
说完这些,徐母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,语气也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你的意思是婚纱是皇上赐予的?”
“没错。”我轻轻地点了点头。
“这件嫁衣是贵妃亲自吩咐宫里十二位绣娘,全心全意经过半年时间精心制作的,每一颗南海珍珠都是娘娘亲自挑选的。”
我刻意延长了片刻的停顿,任由那份压抑的情绪在大厅中逐渐扩散。
“连这件衬里的云纹锦,都是蜀地三年才获取一次的珍品。”
每当他说一句,徐母的神色便愈发阴沉。
她握着佛珠的手指关节变得苍白。
显然,这件嫁衣的意义非凡,不仅是皇帝赐予的礼物,更承载着贵妃的威望与尊严。
如今这婚纱被毁,细说是徐家办事失当,放宽了说则是对天家的大不敬。
徐诏安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汗。
「这该怎么办呢?」
天子之所以对他予以优待,是由于孔氏的关系。如果因这些内宅事务失去分寸,被传播出去,外人可能会认为徐氏心肠冷酷。
见徐母脸色变得铁青,我适时打住话题,温和地说道。
“最近事务繁忙,还没来得及报告此事。”
「我认为不妨先在必州找个手艺精湛的绣娘来修补,然后再向贵妃娘娘致歉也不迟。」
徐母脸上的紧张神情这才略微放松,取出一个红色的信封。
「你从远道而来,先在这里休息几天。府里的规矩,日后再详谈也不迟。」
我双手接过那封红色的信封,没有立即站起,而是慎重地说道。
“母亲的关爱让儿媳感到无比感激。然而,既然已经嫁入徐家,就应当遵守徐家的规矩。如果儿媳破坏了家中的规矩,反而会辜负相府多年来的教导。”
过度的妥协只会让他人更加肆无忌惮。
这番话既维护了徐母的尊严,又避免了将来人们议论她仗宠而骄。
今天如果真的按照徐母的意愿拖延制定规矩,将来必定会被指责为不听管教。
左下首的那位二房夫人适时地起了调解作用。
「侄媳妇就别客气了,老夫人可是一直盼着早点抱上孙子的。」
“虽然我们这里比不上长安,但绣娘的技艺还是相当不错的。”
她一开口,几位婶娘便纷纷附和,瞬间将之前的剑拔弩张转变为浓厚的婆媳情谊。
我低头微笑着,趁着行礼的空隙,把屋里所有人的模样尽收眼底。
二房的夫人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,而三房则显得格外厚实朴实。
徐母的脸色稍微好转,顺着台阶走了下来。
「你刚到这里,让安儿带你熟悉几天吧。」
徐诏安得恩赦,立即催促我去拜访所有的长辈。
二房和三房的妻子们都十分精明,看到皇上赐予的宝物无不纷纷称赞。
我微笑应酬,最终还是应对过了这场潜藏着暗流的问候。
16
从今往后,我每天将在卯时起床,定会前往东苑门口走一趟。
徐母因身体欠佳而避而不见,但我却要让府中所有的下人都看到新夫人应有的礼仪。
清晨时分,露水尚未蒸发,我便前往东苑。阳光正好,于是陪伴二夫人一起理清账务。到了午后,我又在松苑协助三夫人准备年节的礼物清单。
「夫人何必如此劳累?」
雪玫帮我捏着酸痛的肩膀,忍不住发牢骚。
「老太太独占厨房不放,显然是想让您为难。」
绿芍一时口误道:“幸好是相爷亲自挑选,徐氏的做派真是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绿芍突然跪了下来。
我抬起手来,示意她可以站起来。
这个女孩虽然很沉稳,但始终无法与青莲的机灵相提并论,对其中的深刻含义无法领悟。
所謂的精心挑選,體現了徐氏的能力。
在外界,徐诏安展现出了他独特的优势。
回到内宅后,却变得十分犹豫不决。
他既渴望享受相府的权势,又恐惧作为长安贵女的我会将他压制在下。
关于徐母,这位在必州隐居多年的老夫人。
她可能已经习惯了必州那种娇贵的女子,以为我也是这样一个傲慢的女人。
真正的嫡女风范并非表面上所展现的。
目的在于将计谋隐藏于规则之中,将锐气包裹在柔和里。
在这世间,婚姻的圆满究竟从何而来呢?
姐姐容貌倾城,却迎娶了年纪与父亲相仿的皇帝,终生困在深宫之中。
姐姐的婚事不过几年,便有偏宠的妾室连续生子,彼此之间争执不断。
即使是最幸福的三姐,也因为连续生了两个女儿,最终还是被婆母强行安置为通房。
女人的一生,要么是在奋争,要么是在妥协。
所謂的周密策劃,不過是在權衡利弊後,各方都能獲得滿意的結果。
......
青莲的请帖在重阳节前送到侯府,金色烫印的信笺上印有温氏商号的标志。
她嫁到温氏已经三年了,每个月的信件问候从未中断。
年初生下嫡子之后,陈嬷嬷回来的时候报告说,她的做事风格和我有几分相似,果断而果敢。
从顷州到必州仅需五天的行程。
两年后再会,曾经的丫鬟已蜕变为优雅的女子。
她轻盈地走着,金色的长裙在她的步伐中泛起闪烁的波光。
那顶戴在她头上的金凤,是我当年为她送上的及笄礼物。
这身装扮要比很多官宦之家的夫人更显得气派。
可是当她走进大厅时,突然收拢衣襟跪了下来。
那只佩戴着翡翠戒指的手高高举起,恭敬地行了一个全礼。
“妾身温何氏,向侯爷与夫人问安。”
这样的谦逊态度与他身上华丽的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我注意到徐诏安不由自主地挺起了他的背。
他大概没料到,顷州富商的夫人,在我面前依然温顺得像个仆人一样。
「既然都是掌家之人,何必如此讲究礼节。」
青莲听后愈发谦逊,低头将头深埋在玉砖里。
在主子面前,奴婢永远都只是奴婢。
起身后,她熟悉地接过茶盏,跪坐在我脚边的蒲团上,如同往年那样为我倒茶。
那只戴着翡翠戒指的手稳稳地捧着官窑盖碗,腕上的白玉镯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响动。
但她的姿态却比徐府的女佣更加标准,足足多了三分。
这正是在通过实际行动向徐诏安表达意思。
即使是身披金银饰品的少奶奶,也始终铭记自己在老主面前应尽的职责。
连相府出来的婢女都如此懂规矩,徐府怎么敢怠慢呢?
徐诏安的表情果然引人注目,最后以军务紧急为由匆忙离开。
徐诏安离去后,青莲再次行礼。
青莲奴婢在此,恭请主子金安。
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华丽的盒子,双手恭敬地递上。
「温氏在必州拥有二十二家粮店、绸缎店和银楼,恭请主子赏收。」
我的指尖轻触那契书上温氏的红色印章,竟忍不住喉咙一笑。
她不仅能够说服温氏将必州的产业赠与我,想必也在内心里有其他的考虑。
我把长安商号的契书递到她面前,微笑着说道。
「如果女儿善于运用智慧,男人往往难以抵挡。」
父亲常常提到,计划要提前,行动要准确。
青莲对我而言,或许早已是精心安排的活棋局。
临别时,她再次跪下行礼,然而这一次的恭敬程度更胜于初见时。
刀已交到她手中,她如何操作,取决于她自己的决定。
17
那天,我在抄写节日的礼物清单。
忽然间抬头一看,才发现徐诏安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走进了房中。
目光恰好停留在我桌上的一本书上。
在过去的半年里,我通过二房和三房的帮助,为徐府的上下人员购置了许多物品。
小姐们新做的云锦襦裙,家族学院里使用的湖笔和徽墨,甚至马厩里都铺上了苏绣的鞍鞯。
“夫人辛苦了。”他突然靠近,声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温柔。
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滴浓墨,我急忙站起身来。
「夫君何时抵达的?」
「这些只是……」
他还未等话说完,就已经把我按回了座位。
「母亲年纪大了,从明天起你就多帮忙一些吧。」
我装作无辜地说:“夫君请放心,这些礼单我已经仔细审阅过,确保没有问题后才会递给母亲做决定。”
这番话说得直截了当,既隐含了我愿意支持的意思,又明确表达了我不想卷入其中的立场。
徐诏安轻轻叹息了一声。
作为我正式迎娶的侯夫人,你理应掌管家中事务,天经地义。至于母亲那边的事,我会自己去与她沟通。
我微微低下头,轻咬着嘴唇,试图掩饰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。
这个世界的规律就是如此。
当男人在乎面子时,女人只能选择装作不知道。
不过在真正开始做事之前,他们还是得把事情说清楚。
徐诏安内心如明镜一般。
徐母一直守着中馈,却无法理清多年来的节日来往。其实,我只是借助帮忙的名义,让徐府的上下都尝到了些许好处。
如果他现在不妥协,或者会被人说闲话。
十五那天的家庭聚会上,徐母愤怒地把管家的命令扔在桌子上。
大概这位老太太还没有彻底想清楚吧。
为什么在短短的六个月内,连她最宠爱的女儿都开始为我辩护了。
我只咕哝了一句“母亲……”,没有去拿令牌。
「府中的每一草一木都凝聚了您的心血,儿媳愚笨,能否每天辰时来向您请教?」
徐母的脸色阴沉如铁。
如果答应了,就等于承认放弃了权利。
拒绝了,反而显得冷淡。
他最终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,算作是默认了。
这招“温水煮青蛙”的巧妙之处在于,要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全过程。
这个家完全是徐母一手撑起来的。
我只是出于无奈才成为了一个贤淑的妻子。
花厅内的漏水声一直滴答到申时。
我稳坐在主位,手指轻轻抚摸着青瓷茶盏上的花纹。
申时三刻已过,但厅中站立的管事们仅达到七成的数量。
我保持沉默,他们便开始低声私语。
绿芍轻握管家令,站在一旁,似乎准备开口说道。
我微微摇了摇头。
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机。
「还缺两位呢?」
我的声音柔和,却缓缓将目光扫过在场每位管事的脸庞上。
一位穿着褐色绸衫的管事向前迈出一步,恭敬地弯下腰说道。
「关于夫人的话,王管事和李管事身体不适,特别请小的来请假。」
我缓缓打开茶盖,轻轻撇去表面的泡沫。
“账本都带齐了吗?”
大厅瞬间陷入了寂静。
片刻之后,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妇人鼓起勇气说道:
「夫人,请您明察,府中一向只将各地的收支总账呈报给老夫人审核,并不需要提供账本。」
“真是放肆!”绿芍怒喝一声。
「怎么可以不带账本就来请安,难道你们以为是主人请你们吃饭吗!」
那位嬷嬷坚持道:“并不是我们不愿意听,只是府里并没有这样的规定。”
我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。
请立即将刚刚回复的那两个人安排出售。
「那两位请假的员工,以后也不需要再值班了。」
那位嬷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。
我在侯府侍候已逾二十载,连老夫人都还愿意赏我三成恩惠……
“真是太过分了!”雪玫跨前一步,语气中透露出质疑的成分。
“老夫人心地最为仁慈宽厚,难道她就会放任你们对主母进行欺瞒吗?”
「固执失职,言辞不实,管家,你还在等什么!」
话说完毕,阿贵便率领数名家丁,将二人带走了。
我懒洋洋地起床,轻轻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八宝簪。
「明天同样在这个时间,如果还有没有带的,现在就去准备。」
身旁的管家早已战栗不已,背部的衣衫也已被汗水浸透。
路过时,我似乎随意地说道:
「如果还有下次,你就收拾东西离开吧。」
18
第二天,申时还未到。
雪玫带着愉悦的语气前来汇报:
「主人,负责管理的人员都已经到齐了,他们这次全都带来了账本。」
我靠在柔软的枕头上,指尖轻触着绣有流苏的锦缎,随意地说道:
「别着急,让他们等一等。」
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后,我才开始让雪玫化妆。
今天要演唱的是《杀威棒》,因此妆容需要稍显干练一些。
当我走进正厅时,那些平日里高傲自大的管事们已恭恭敬敬地等候着。
完全不同于昨天的气势。
一名负责的人双腿颤抖,差点撞倒案几上的青瓷花瓶。
不过是在铺了软毯的大厅里等了半个小时,就这样待不下去了。
由此可以看出,近些年来,徐母对他们的放纵程度已经到了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。
“请夫人金安。”大家纷纷跪倒,语气中已隐隐带着哽咽。
我从容不迫地轻啜了一口茶,等他们跪了一阵子后才开口。
「开始吧。」
茶盏放在桌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,让这些人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“账本都准备好了吗?”
“都准备好了。”回应的声音时高时低,还透着一丝心虚。
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,随意指向一个管事的妇人。
「把账本拿上来。」
那位老妇人全身一震,手握账本时不断颤抖。
我接过绿芍呈递来的账本,指尖在纸面上温柔地滑动。
这本账册的纸张洁白挺括,然而在边角处却有几道不太自然的折痕。
翻开书页,字迹的墨色参差不齐,有些字甚至还带着湿润的痕迹。
「三月八日,一株蝴蝶兰售价五十两。」
我低声读出了这句话,手指轻轻触碰了这一行字。
四月二十三日,有两株姚黄,总重八十两。
「五月的第六天,三株鸢尾花,售价六十两。」
每念一句,那负责的人就更为苍白。
我继续翻阅。
六月十二日,金桂的移植费用为三十两。
「七月的第八天,进行了荷花池的清理,费用是四十两……」
在合上账本后,我微微一笑,朝管事投去了一瞥。
“侯府的花园,比起御花园来,倒显得更加奢华。”
管事猛地跪倒在地,汗水如雨倾洒而下。
“夫人,这些……都是珍贵的品种,并且养护成本也很高……”
「哦?」我微微一笑,指尖停留在八月的开销上。
“那么你告诉我,你在八月二十五号是从哪里购得的绿萼梅?”
「这……这个……」
雪玫迈出一步,语气严厉地说道。
「你这婆子真是胆大包天,绿萼梅要到二月才能开,即使在长安城,这些花也根本不值这么多银子,显然是你在暗中侵吞!」
我用力合上账本,冷冷地说:「把它拉下去。」
这次管家非常迅速,没过多久就有两个小厮把瘫软无力的管事抬了下去。
大厅里寂静无声,我冷冷地扫视四周,第二个被提及的管事脸色已经变得苍白。
19
我翻阅他的账本,声音适中。
「初八这天,买了三十斤猪肉、二十斤羊肉、十五只活鸡和十只活鸭。」
“回、回夫人……”他额头冒出密集的小汗珠,神色紧张。
「家中有很多主人,还得筹备过年招待宾客……」
我静默不语,轻柔地靠在后面。
绿芍会心一动,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。
“东院早晨的餐点包括燕窝粥两碗,四笼蟹黄小笼包,还有四款时令小菜。”
「已到巳时二刻,杏仁酪四份,玫瑰酥六盘,茯苓糕八块。」
“正午时分,红烧狮子头六个,八宝鸭一只,金汤四碗,时令蔬菜八种。”
「你倒是讲讲,这样的宴席,为什么需要三十斤的猪肉和二十斤的羊肉?」
那一刻,管事下跪时,他腰间挂着的银钥匙串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我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。
“这个钥匙串十分精美,甚至比管家腰间的更闪亮三分。”
瞬间,我的语气变得冷淡。
快来人!把他身上的衣服都卸了,立即解职开除!
求饶的声音逐渐远去,我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。
「大家注意,从前我未到之时,可以不追究过去,但若以后再有人贪污私利……」
茶盏重重一放,喊道:「二十个,整个家都在甩卖!」
这六个月来,我对府中的人员情况已经了如指掌。
这几位最近被发配的人,正是府中最为狡诈和贪婪的管理人员。
非常适合用来一棒子打死所有人。
雪玫进入内室后,情不自禁地说了句。
“殿下如此强硬的举措,会不会略显...”
「你的意思是,有人会因此感到不满吗?」
雪玫垂头低语:“奴婢不敢。”
我轻轻揉搓着刚取下的步摇流苏,珠串在指间轻盈地滑动。
徐母对管理不善,这些年侯府内部早已被蚕食殆尽。
徐诏安对这内宅的债务情况比任何人都要了解。
我管理家务,正是为了用我的力量肃清府中的害虫。
成为了,這就是主母應盡的責任。
输了,正好让我用这个机会堵住徐母的话。
我对采购账目进行了重新审定,并将其分成左右两部分,以便互相监督。
每月进行对账时,必须由两位房管负责人共同签字确认。
在这种相互制约的情况下,谁都不敢再心生歪念。
如此一来,每个月的花费竟然减少了60%。
然而,我非常明白“水太清就没有鱼”的道理。
若是切断了这些人的收入来源,恐怕会引发他们的怨恨。
我拿出百分之二十,作为员工的月薪补助。
在夏季准备消暑的绿豆汤,冬季则提供取暖的银霜炭,婚丧嫁娶时各有相应的补助。
连丫鬟们的月事带也更换成了优质的棉布。
转眼之间,侯府的面貌已大为改观。
下人们工作得特别用心,连走廊旁的花草都修剪得非常整齐。
令我欣慰的是,徐母再也不敢随意挑我毛病了。
毕竟连她家里的服务员都收到了我赠送的新衣。
20
时光又到了四月。
倚靠在绣金的柔软枕头上,手指随意地滑动着尚且平坦的小腹。
雪玫手中端着药盏走了进来,刚裁好的春衫勾勒出了她纤细的身姿。
我接过药盏,似乎随意地问道:「雪玫,你在我身边已经多少年了?」
雪玫恭敬地说道:「我从八岁起便被调到主人身边,如今已经九年了。」
在药气缭绕中,我看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,仿佛在低声呢喃。
这真是个美好的年华,皮肤柔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
我品尝了一口苦涩的药液,缓缓地说道。
「你和绿芍都是我最亲近的人,如果你们有喜欢的人选,就告诉我一声。」
「奴家...奴家...」
她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卡在喉咙里,细长的手指紧紧握住裙角。
旁边的陈嬷嬷恰好凑了过来。
“看老奴觉得,玫丫头聪明伶俐,还是个识字的,真是个福气!”
“哦?”我轻声一笑,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。
“作为丫鬟来伺候他人,毕竟不是长久的出路。像你这样的容貌和气质,应该有个正当的地位。”
她全身一震,双眸泛起晶莹的泪光:“主人……。”
我轻轻握住她的手,又将银簪重新插回了她的发髻。
「我现在行动不便,需要有一个温暖的人来照顾我。」
「你一直以来都最了解我的心情,这个位置不交给你,还能交给谁呢?」
“我……我担心无法回报夫人的恩情。”
「别说那些无聊的话,做妾总比一辈子当佣人强。」
雪玫眼中闪烁着泪光,依然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奴才只听从主人的吩咐,任凭主子做主。
我决定,她获得了自由的身份,成为了我的正式伴侣。
徐诏安对美色并没有太多的迷恋,我所求的只是一个可以在后院提供情报的人。
毕竟由自己抚养长大的姨娘,总比徐母强行安插的通房要好。
孩子出生的那一天,整个府邸的梅花竞相绽放。
徐诏安抱着婴儿,手在颤抖,连夜写信请求父亲为孩子起个名字。
父親在題寫「義」字。
情谊长存。
徐诏安对此深刻的含义自然是心知肚明的。
在孩子满百天的当天,徐诏安亲自手抄了封给世子的请状。
我靠在窗旁,凝视着他专注于工作的背影,突然想起了二姐在信中提到的话。
八皇子在皇帝面前娴熟地作了一篇赋文,赢得了圣上的广泛赞赏。
四年过去,我又迎来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。
那些姨娘所生的子女,也都由我抚养在怀中。
徐母现在见到我时,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。
毕竟直接投入大量资金,这位老妇自然受益匪浅。
徐诏安对我的关心愈发细致,甚至会亲自询问我使用的胭脂。
我明白,这一切都是因为孔家在长安的影响力。
据说咸王在秋季狩猎时射箭失误。
朝廷的风向,恐怕早已改变。
“女士,温氏的账簿已经送到了。”
绿芍手捧着一个镶有金边的匣子走了进来。
青莲这小姑娘真是了不起,凭借我给她的刀,竟然真的干出了大事。
目前,她掌管着温氏商业企业,其中三成的利润由我受益,一成五的收益是通过我的关系送入宫中,而她自己只留下两成作为备用。
我轻轻触摸着账册上写着“边关互市”的字迹。
借助徐家的水运,温家的丝绸和茶叶已经畅销至西域。
表面看似正常的生意背后,却在秘密地传递着来自各方的资讯。
有时,我确实会对她感到一丝羡慕。
越是没有根基的浮萍,越容易随水流动。
与我不同的是,你去参加诗会时根本不用多加考虑,担心被他人抓住弱点。
21
夜雨带来了满地的落叶,此时长安传来皇上身体不适的沉重消息。
最近,徐诏安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,官靴上常常沾染着尚未干透的泥土。
瞥向我的眼神也渐渐显得严肃起来。
我明白他在考虑什么。
箭已上弦,势必准备发射。
虽然长姐所生的八皇子受到皇上的宠爱,但毕竟年幼尚浅。
咸王统治多年,朝廷中的权力关系错综复杂。
稍有疏忽,便会引发灭族的灾难。
这天,教谊儿正在阅读《资治通鉴》,当他看到淝水之战的部分时,突然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。
“母亲,苻坚手握百万大军,为什么还是败给只有八万府兵的敌人?”
我端起茶盏,目光注视着茶叶缓缓沉入杯底。
苻坚的失误在于,他把掌控江河的力量误认为是自己真正的实力。
「谢安深知,真正的力量并不在于兵员众多和将领强大,而在于人心的向背。」
我瞧着谊儿那似懂非懂的眼神,突然笑了起来。
“你要铭记,平庸之人只看到表象,而聪明人则洞察趋势。”
「真正的胜利,并非在于逆流而上,而是在风起云涌之前,早已准备好渡过难关的船只,这就是人生的沉浮之理。」
茶香四溢之际,屏风后响起了玉佩轻轻碰撞的声音。
徐诏安的身影在轻薄的纱幔上轻轻摇曳。
窗外,秋风轻轻吹过,吹起了满地的银杏叶。
风起了…
在夜深人静时分,徐诏安突然整理好衣物走进了内室。
烛光在墙面上映出他的影子,此刻的他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。
我并没有询问他要去哪里,也没有必要去问。
从紫檀妆匣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,递给了他。
我和徐诏安对视,彼此露出了微笑。
这一刻我终于领悟到,父亲为我设下这盘棋局,正是希望在今天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下,能够将孔氏的智慧与徐氏的才华融为一体。
徐诏安离去的第八十天,驿道上响起了丧钟。
九年之后,天子去世。
在破晓的第一百天,徐诏安身披血染的银甲,荣耀地回到了侯府。
咸王战败身亡,八皇子继位。
新皇还年幼,太后作为长姐,负责摄政掌权。
孔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。
一个月后,父亲呈请退休,获封安定公,并被赐住在长安的府邸以享晚年。
徐氏曾为龙有过大功,长姐因此送来密信,询问徐诏安希望得到何种赏赐。
不如封你为镇国将军,迁往长安生活。
徐诏安欣喜若狂,立即沾墨挥毫,字里行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豪情。
「臣恭敬地感谢天恩,新帝年纪尚小,正需要臣的忠诚辅佐。虽然臣才疏学浅,但愿全家迁往长安,日夜守护,以尽臣职。」
我旁观着他,看到他写完后,特意在烛光下轻轻摇动信笺,让香墨更加浓烈。
他眉间的锐气已被得意取代,升迁后当天便在府中举办盛宴,与二房和三房的人一同畅饮。
徐母站在一旁,脸上洋溢着笑容。
「我儿真是人上之人,忠诚可见一斑!」
二房和三房的人更是纷纷围上来,争先恐后地交谈着。
似乎明天徐家就会崭露头角,成为长安的新星。
22
徐诏安酒意正浓,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,猛地将我的肩膀揽住。
他动作一动,杯中的美酒便溅落在我的衣领上,泛起一片浓郁的暗色。
「夫人为何不喝酒?」
他的语调中夹杂着三分微醺,七分洋洋得意。
“这是府中特意珍藏的三十年老酒……”
我举手挡住了酒杯,语气明显带着几分冷淡。
「侯爷,请您谨慎行事。」
他似乎没有听见,依旧将酒杯递到我的嘴边。
「夫人实在是过于谨慎了,如今八皇子已登基,这天下可还有徐氏的一部分……」
「侯爷!」我突然站起,宽大的袖子一扫而过,碰倒了案几上的物品。
清脆的碎裂声突然打断了原本洋溢的笑声。
我环顾四周,看到二房和三房的脸上依旧挂着未退的红晕,他们面露不满地盯着我。
「您有没有想过,如果太后真心想要召徐氏进长安,为什么不直接发诏呢?」
徐诏安的醉意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迷惑和不安。
“这是在考验徐氏是否明白功成名退的智慧。”
徐母突然怒拍桌子。
「真是荒谬!我儿为国拼搏,功不可没;而你孔家的衰落,却让你看不得我徐家的崛起!」
「媽媽!」我突然把聲音提高了。
你明白“兔死狗烹”的道理吗?
「父亲为何选择在新帝即位的当天呈上辞表,你难道还看不出背后的用意吗?」
我凝视着每一位与会者,目光冷峻,逐一巡视。
「在翻阅历史文献时,可以发现新君最为忌惮的并非是明摆着的敌人。」
“而是那些明白他坐在龙椅上背负多少亡魂的功臣。”
最后一个字落下,窗外雷声轰鸣。
人们面露震惊,脸色立刻变得苍白。
我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封被拦截的秘密信件。
「孔氏掌握文化,徐郎控制军权。如果这两者集结在一起,新帝夜里还能安睡吗?」
徐诏安的酒杯猛然掉落,响声清脆,他的醉意已变成满身冷汗。
「我明白了,我明白了……」
徐母心中难以接受地说道。
毕竟,太后是你的亲姐姐啊……
我反问了一句。
「母亲可明白,为什么这封密信使用的是凤纹火漆,而不是家里的私印吗?」
「太后恰在提醒我,当前坐在慈宁宫内的,是掌握玉玺的千岁娘娘,而非曾经为我梳头的长姐姐。」
步入宫门,切断亲情。
这一生只愿嫁入天家,不愿做孔家女子。
我降低了语速。
「侯爷聪明绝顶,是否愿意听妾身的一番话?」
徐诏安脸上的醉意已然消失,我注视着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放松开来。
他终于与我对视,向我行了一个郑重的礼。
“请您教我。”
我挥动笔杆,豪放而有力地写下了一句话。
「臣感谢天恩,然而旧伤尚未痊愈,惧辜负圣明的期望。愿永守必州,为圣上尽一份微薄之力。」
徐诏安脸上的迷茫渐渐转为无奈,待他看完后,神情再次变得清晰。
他接过笔,认真地在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,然后将之前的秘密信件放在火焰中焚烧。
在这一瞬间,我明白他领悟了。
在这场复杂的棋局中,有时后退一步反而是更为明智的前进。
23
两个月之后,正式的命令被颁布。
晋朝的徐诏将安怀义侯封为世袭的怀义公,负责守卫必州。
我和徐母都身居一品皇族世家,两房三房都曾受到皇恩赐封。
与此同时,消息传出了。
长兄的第二个儿子被安排入宫陪伴学习,三姐的年轻女儿被赐予婚事,与宗室联姻。
父亲退位后,新开的竹园中,新的皇帝亲自题写的「功在社稷」匾额高高挂起。
这一局,我舍弃了长安的虚荣名声,却为徐家争得了世代的安宁。
正如父亲曾经所言,真正的胜利并不在于眼前的得失,而在于对百年兴衰的深思。
岁月如梭,柳絮飘飞,我收到母亲的来信,提到父亲闲暇时喜欢照料花草,十分思念孙子。
我理解父亲的心意,经过一番思考后,便将同行人员名单列出。
青莲的儿子今年九岁,正好和谊儿同龄,非常适合当作陪读。
我刚站起来时,恰巧看到谊儿在院中练习写字,转折处的笔势中,隐约展现出父亲的气韵。
青莲候站在锤花门前,还未等我说话,便先将镀金的拜匣递了过来。
“主人,长安西市的住所已经准备好,距离孔府后巷仅一墙之隔。”
出发之前,我把父亲曾经送我的紫毫笔放进了行李。
“要记住,你在长安见到的不仅是外祖,还有三朝的孔阁老。”
「孔府的茶,温氏的账本,徐家的剑器,这复杂的世事,你需要逐一领悟。」
谊儿向我鞠了一躬,稚气未脱的声音中却带着出乎年龄的稳重。
「母亲请您放心,求学就如同逆流而上,我一定不会让徐家的名声受损。」
我注视着在港口岸边的这对年龄相当的孩子们。
一身承袭皇族的尊荣,暗中掌控着商界的脉络。
再过数年,宿命的轮回将再次来临。
近年来,徐母的身体状况不佳。
如果我回西边去,因丁忧要守孝三年,恐怕会耽误谊儿的婚事。
经过深思熟虑,我撰写了一封信,并迅速派人将其送往长安。
一个月后,父亲寄来了信,信纸上字迹流畅,只写了一个「姜」字。
姜氏是我国的一个姓氏。
我与徐诏安对视而笑,瞬间领悟了那其中的含义。
近几年来,徐氏在进退之间游刃有余,表面上看似隐居于必州,实际上早已成为新帝的心腹。
新帝打算继续削减世家的权势,徐氏无疑是最佳的工具。
徐母去世后三年秋季,丁忧期已满。
带着桂花香的圣旨来到了必州,宣告了赐婚的喜讯。
显荣公主年满十四,与谊儿同岁,婚期安排在三年之后。
我注视着那圣旨上的“永结秦晋”四字,还有什么比联姻更佳的稳固手段呢?
既然世子的婚事已确定,府上其余子女的婚配也必须开始安排。
次子鸿儿在徐诏安的亲自安排下,与绛州提督崔家进行了议亲。
“夫人,您觉得怎么样?”徐诏安向我询问。
我回应道:“非常好。”
崔氏负责绛州的军需调配,但却避开了长安的纷争。
就像当年父亲为我挑选徐家,他正是看中了那份恰到好处的分量。
24
除了我亲生女儿晴晴之外,另有玫姨娘和王姨娘所生的两个女儿。
我們三人自幼便在我懷中長大。
春天,长安的胡家前来提亲。
当我刚接过庚帖的时候,晴晴突然推门而入。
她微微抬起头,眼中闪着泪光。
女儿拒绝出嫁!
「女学的老师提到,女性应该具备自己的志向,怎么能像普通女子那样,嫁入家庭后便局限于此度过一生呢!」
我轻抚着衣服上精美的缠枝纹路,不禁轻声笑了起来。
突然回想起二十多年前,姐姐也是如此跪在父亲的面前,违抗长辈的命令。
「你是否明白,缺乏权势支持的抱负,就如同贫穷书生所作的拗口诗,毫无价值。」
她正昂着脖子,似乎还要继续说什么,我只轻轻地抬了抬手。
「既然你如此热衷于女学,那就去真正的女学好好学习一番吧。」
那天晚上,晴晴乘坐一辆小轿车前往温氏女学。
不过过了一个多月,她写信求助,表示自己犯了错。
我将信函化作炽热的火焰。
「别着急,再等一会儿。」
三个月后,晴晴跪在我面前,纯白的衣裙已经洗得有些发苍。
如此珍贵娇嫩的女孩子,在女校待了一学期,每天都要自己挥汗如雨地洗衣服,甚至连热水都得亲自去提。
到了夜晚,还得在微弱的烛光下刺绣一些荷包来维持生计。
她的声音轻颤着,喃喃道:“母亲……”
「女儿真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。」
我稳稳地坐在椅子上,接过了茶杯。
茶水清澈透明,如同一面镜子,映照出两个庶女苍白的面孔。
「你以为自己学了几天的女学,就能洞悉这个世界了吗?」
我轻轻地尝了一口茶。
“你从未接触过真正的女学,自然不明白其中的等级差异。”
东街第三巷的女校,三十位姑娘挤在一间漏水的房子里。
「她们的首堂课是学习如何洗衣服,如果不掌握这项技能,明天就无法穿上干净的衣物。」
「徐家之所以能让你随心所欲,是因祖传的财产在背后支持。」
「如果那些女性不懂得独立,她们明天可能会在街头面临饥饿的困境。」
你是否了解,那圈你所厌恶的金丝笼,实际上是她们梦中也渴望进入的仙境繁华!
晴晴跪下身,额头不停地撞击在青砖上,声音接连响起。
「妈妈,我认错了,我真的明白我的错误。」
「不,你并不了解。」
我用力拍打了桌子。
「你不懂为什么教授女子学的老师大多是男性,更不了解那些口若悬河的男人,昨天还在痛斥缠足,今天却能养活持有三寸金莲的歌姬!」
「九重宫阙依然掌握在男子手中,国家的礼法最终还是以男性为中心。」
「连你姨妈垂帘听政所撰的《女明通鉴》,最终也必须由翰林院的男子来进行注解!」
我举起茶杯,注视着一片茶叶在茶水中慢慢沉沉入底。
「也许在百年后,女性真的能与男性共享官位,但如今这个时代,依然是男性的主导。」
机智的女性从不与社会规则正面冲突。
“而是要懂得,在这个看似狭窄的空间里,找到最美的出路。”
我望着泪流满面的晴晴,心中明白此刻的她确实已彻底悔过。
与胡家的婚约约定在明年春天。
我再次将玫姨娘所生的庶女蕊蕊,许配给了青莲的子嗣。
这些年里,二房和三房都保持了低调,我当然也乐意给他们留点面子。
二房的正妻所生的女儿性格沉稳,适合参与宫中的选秀。
不追求高位,只需在深宫中安置一颗徐氏的棋子。
三房的正室女儿聪明伶俐,嫁给了知府的儿子,这让徐氏的势力在必州愈发扎根深厚。
24
我与徐诏安共同生活了三十二年。
秋雨绵绵,他最终还是比我早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这些年,我和他与其说是夫妻,不如说更像是携手共度艰难的伙伴。
往昔的心情和猜测,最终都随着一把黄土而消散,毫无留下。
谊儿跪在灵位前,腰间的玉带上已系着家主的印信。
我也变成了年轻一辈口中那位年长的女士。
中馈已早早交付给显荣,我每日只是静坐在走廊下,细心欣赏府中花开的繁盛与凋谢。
那天我无所事事,和阿宁一同玩起了棋子。
一個十歲的孩子,在下棋時依然略顯猶豫。
「奶奶,轮到您下棋了。」
我将黑子轻柔地放在天元位置。
宁儿,你知道为什么祖母总是让你握着白色的牌吗?
阿宁摇了摇头,发现白子已经陷入了角落无法脱身。
「由于白子在后行,因此更要善于察看时局和形势。」
走出花厅时,只见二姐姐襄慧孤身倚靠在回廊上。
「人生就像一局棋,女性如同白子,落子之后,更需审时度势。」
阿宁突然靠近我,用低声询问。
請問姥姥有過爭執嗎?
「争?」
「祖母所追求的并非胜败,而是把握分寸。」
一片梧桐叶轻轻坠落,正好铺在天元之上。
我轻轻掀开叶片,露出下面错综复杂的棋盘路径。
「你瞧这颗白子,表面上像是在让步,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。」
黑子雖然猛攻,反而自己陷入困境。
阿宁的眼眸逐渐绽放出领悟的光辉。
我轻轻抚摸她柔顺的发丝,握住她的手,将茶水慢慢洒在梧桐叶上。
水迹顺着叶脉自然流淌,我开口说道:
“你祖父当年总希望能胜过他人,而我告诉他,真正的胜利并不在于棋盘上的较量,而在于顺应局势的智慧。”
“你要明白,这个世界的道路并非凭借脚步走出,而是由选择决定的。”
“争与不争之间,其实都是一种争斗。”
我握紧她的手,将白子放在似乎走投无路的局面中。
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格外绵长。
一位老人和一位年轻人静静地坐在逐渐变暗的走廊里。
那粒指尖的暗子不知何时已变得温润,我轻柔地将它放回了棋盒中。
棋盘上,白子正处于危机之中,努力寻求生路。
(结束)
